原文
澄侯、溫甫、子植、季洪足下:
正月初十日發第一號家信,二月初八日發第二號家信,報升任禮部侍郎之喜,二十六日發第三號信,皆由折差帶寄。三月初一日由常德太守喬心農處寄第四號信,計托帶銀七十兩、高麗參十余兩、鹿膠二斤、一品頂戴二枚、補服五付等件。渠由山西迂道轉至湖南,大約須五月端午前后,乃可到長沙。
予尚有寄蘭姊、蕙妹及四位弟婦江綢棉外褂各一件,仿照去年寄呈母親、叔母之樣。前喬心農太守行時不能多帶,茲因陳竹伯新放廣西左江道,可于四月出京,擬即托渠帶回。澄弟《岳陽樓記》,亦即托竹伯帶回家中。
二月初四澄弟所發之信,三月十八接到。正月十六七之信,則至今未接到。據二月四日書云,前信著劉一送至省城,共二封,因歐陽家、鄧星階、曾廚子各有信云云。不知兩次折棄何以未見帶到?
溫弟在省時,曾發一書與我,到家后未見一書,想亦在正月一封之中。此書遺失,我心終耿耿也。
溫弟在省所發書,因聞澄弟之計,而我不為揭破,一時氣忿,故語多激切不平之詞。予正月復溫弟一書,將前后所聞溫弟之行,不得已稟告堂上,及澄弟、植弟不敢稟告而誤用詭計之故,一概揭破。溫弟驟看此書,未免恨我。然兄弟之間,一言欺詐,終不可久。盡行揭破,雖目前嫌其太直,而日久終能相諒。
大凡做官的人,往往厚于妻子而薄于兄弟,私服于一家而刻薄于親戚族黨。予自三十歲以來,即以做官發財為可恥,以宦囊積金遺子孫為可羞可恨,故私心立誓,總不靠做官發財以遺后人。神明鑒臨,予不食言。此時侍奉高堂,每年僅寄些須以為甘旨之佐。族戚中之窮者,亦即每年各分少許,以盡吾區區之意。蓋即多寄家中,而堂上所食所衣,亦不能因而加豐,與其獨肥一家,使戚族因怨我而并恨堂上,何如分潤戚族,使戚族戴我堂上之德而更加一番欽敬乎?
將來若作外官,祿入較豐,自誓除廉棒之外不取一錢。廉棒若日多,則周濟親戚族黨者日廣,斷不畜除廉傣之外不取一錢,積銀錢為兒子衣食之需。蓋兒子若賢,則不靠宦囊亦能自覓衣食;兒子若不肖,則多積一錢,渠將多造一孽,后來淫佚作惡,必且大站家聲。故立定此志,決不肯以做官發財,決不肯留銀錢與后人;若祿人較豐,除堂上甘旨之外,盡以周濟親戚族黨之窮者,此我之素志也。
京寓一切平安。紀澤《書經》讀至《冏命》。二兒甚肥大。易南谷開復原官,來京引見,聞左青士亦開復矣。同鄉官京中者,諸皆如常。余不一一。男國藩手草。
再者:九弟生子大喜,敬賀敬賀。自丙午冬葬祖妣大人于木兜沖之后,我家已添三男丁,我則升閣學,升侍郎,九弟則進學補稟。其地之吉,已有明效可驗。我平生最不信風水, 而于朱子所云“山環水抱”“藏風聚氣”二語,則篤信之。木兜沖之地,予平日不以為然,而葬后乃吉祥如此,可見福人自葬福地,絕非可以人力參與其間。家中買地,若出重價,則斷斷可以不必;若數十千,則買一二處無礙。
宋湘賓去年回家,臘月始到。山西之館既失,而湖北一帶又一無所得。今年因常南陔之約,重來湖北,而南陔已遷官陜西矣,命運之窮如此。去年曾有書寄溫弟,茲亦付去,上二次忘付也。
李筆峰代館一月,又在寓抄書一月,現在已搬出矣。毫無道理之人,究竟難于相處。龐省三在我家教書,光景甚好。鄒墨林來京捐復教官,在元通觀住,日日來我家閑談。長沙老館,我今年大加修整,人人皆以為好。
瑣事兼述,諸惟心照。
譯文
澄侯、溫甫、子植、季洪足下:
正月初十日發第一封家信,二月八日發第二封家信,是以告知升任禮部侍郎的喜訊,二十六日發第三封信,都由折差帶回。三月一日的第四封信是由常德太守喬心農那里發出,共計托帶銀子七十兩、十多兩高麗參、兩斤鹿膠、二枚一品頂戴、五件禮服等物品。他從山西繞道轉到湖南,可能得在端午節前后才能抵達長沙。
我還寄給蘭姐、蕙妹以及四位弟妹江綢棉外褂各一件,仿效去年寄給母親及叔母樣式的。上次喬心農太守走帶的行李不能太多,如今由于陳竹伯放外任廣西左江道,可以四月出京,準備委托他帶回來。澄弟的《岳陽樓記》,也就托給竹伯帶回家中。
澄弟二月四寄的信,三月十八日收到。正月十六、十七的信。至今沒有看到。根據二月四日信中所說,前一封信派劉一送到省城,共有兩封,由于歐陽家、鄧星階、曾廚子各都有信等。而兩次都沒有帶到是何原因?
溫弟在省城時,曾寄了一封信給我,到家后卻沒有看到,想必也在正月的那封信當中。這封信的遺失,總讓我耿耿于懷。
溫弟在省城所寄 出的信,由于聽了澄弟的詭計,但我又不揭穿他,一時氣憤,因此話語多有激切不平之詞。我正月回了溫弟一封信,把溫弟前前后后的行為,和澄弟、植弟不敢稟告而誤用詭計的原因全部說 出來,稟告了堂上大人。溫弟看了此信,對我很是怨恨,但是兄弟之間,雖可一句話騙過,但時間卻不易過長。全部揭穿,盡管目前嫌我太直,而時間久了最終能互相諒解。
大凡做官的人,往往對妻子寬厚而對兄弟刻薄,對自家厚富卻對親黨刻薄。我從三十歲以來,就恥于做官發財,認為宦囊積錢留給子孫可羞可恨。因此私下立誓,決不憑靠做官發財,神明可鑒,我決不食言。如今侍奉父母,每年也只寄些,用于吃東西上。宗族親戚中貧困的,也是每年各分給少些,聊表心意。也許即便多寄錢給家中,但堂上大人吃的穿的也不能由此而豐厚,與其獨自肥一家,而使宗族親戚因嫉恨我而 牽連堂上大人,還不如分給宗族親戚,使他們感謝我堂上大人的恩德 而更多一些敬仰欽佩。
假如在外地做官,俸祿較為豐厚,自己發誓除廉體之外,不拿一分 錢。廉體倘若一天天增多,就周濟越來越多的親戚族人,決不為兒子的衣食之需蓄積銀錢。兒子若賢明,則不靠官囊自己也能豐衣足食;兒子倘若不肖,那么多積一錢,他將多造一份孽,將來淫逸作惡,必定大損家庭聲譽。所以下定這個決心,決不肯靠做官來發財,決不肯留銀錢給后人。倘若體祿收入較為豐厚,除供父母美味之外,盡可能用來周濟親戚族人中的貧窮者。這是我的志向。
京中寓所一切平安。紀澤《書經》讀到《同命 》,二兒子很肥胖。易南谷已到原來職位上做官,來到京中進見,據說左青士也官復原職。同鄉在京城中為官的人,大同于往日,余不一一。男國藩手草。
還有,九弟添兒是一件大喜事,恭賀恭喜。從丙午年冬天埋葬祖妣大人于木兜沖之后,我家已經新添了三個男孩,我則升任閣學、升任侍郎,九弟也進入學館補了稟生。已應驗了這塊土地的吉祥。我向來最不信風水,而對于朱子所說的“山環水抱 ”、“藏風聚氣 ”兩句話,則是深深相信。木兜沖之地,我平常不以為然,而葬后是如此吉祥,可知福地自有福人入葬,絕不是人力可以參與其中的。家中要買地,對方出高價,肯定不需要,假如只要幾十千,那么買一兩處也無妨。
宋湘賓去年回家,臘月才到。已關閉了山西學館,而在湖北一帶又一無所得。今年由于常南陔的約定又來湖北,而南陔已到陜西作官。他的命運如此窮困!去年曾有信寄給溫弟,現在也附寄過去,上兩次忘寄了。
李筆峰在館中代教一個月,后又在寓所抄書一個月,現在又在外面漂泊。毫不講理的人,最終很難相處。龐省三在我家教書,光景很好。鄒墨林來京捐復教官,在元通觀住宿, 天天到我家來閑聊。我在今年會大加修整長沙老館,大家都覺得這是好主意。
許多瑣碎雜事已說盡,兄弟們心中自會明白。
曾國藩
(來源:摘編自《中華家訓經典大全集》,北京外文出版社 ,2012)